大概是失忆以前的鼎湖上素和少主的故事。
还有关于菩提子,星月菩提其实是黄藤的种子,不是菩提子!但是我没有改。各位见谅。
平生不会相思,才会相思,便害相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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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到空桑之前,鼎湖上素已经独自修行许多年岁了。
许是受庆云寺老僧点化的缘故,他自化灵起就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僧人。身着素净僧袍,颈佩挂珠,手持念珠,面上无悲无喜,仿佛真是从九天之上下来的神佛,威严不可侵犯。
鼎湖上素总是持着一根莲花禅杖,这是庆云老和尚送给他的礼物。
鼎湖上素生于永历年间,恰逢战乱,清兵入关,待自己如同亲子的师父也在此遭难,无悲无喜的僧人第一次动怒了,“我佛慈悲,亦有怒目金刚。”
僧人举起禅杖,动了杀念。僧人行事只求问心,此番虽犯了杀戒,倒也于心无愧。他本以为,一切有为法,朝代更迭本就是大势所趋,强求只会适得其反,故不欲参与斗争。只是百姓何辜,遭此大难,不知多少人家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又想到庆云老和尚,不由得心中大恸。
师父曾说他少了慈悲之心,是了,他乃食魂化灵,又是清修多年的僧人,哪里懂这些情感。若是让以后的空桑少主知道了,怕是要打趣他为当代法海了。而那时的他尚未与空桑少主相遇,又骤然失去了如师如父的师父,一时之间难以接受。
此后的僧人云游四方,由于佛法精深,被人尊称“尚溯法师”,当年那尚且懵懂的尚溯弟子,如今也成长了许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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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到僧人进入空桑,那是个意外。
当时他为奸人蒙骗,被慈禧相邀参加盛宴,成了他一生之中的污点。又在这时遇到了伊挚。那人言辞恳切,加之他为俗世所累,于是从那天起,空桑多了一座碧瓦小居。
食魂有灵,不老不灭,漫长的时光在空桑也不过弹指。——空桑迎来了一位小少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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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桑,伊挚之子。空桑少主,食神之位的继承者,现今正在爬树。
伊桑今年约莫六岁,正是好动的年纪,常常同叉烧仔一起做些调皮捣蛋的事情,让众多食魂好不头疼。今天偷偷把虾饺的假发藏起来,明天又偷偷溜进厨房趁着煲仔饭打瞌睡的时候往里面撒了好些盐,导致空桑客人的投诉率直线上升。可怜的煲仔饭无辜背锅。
直到锅包肉忍无可忍,把小孩抓到瀑布下练习报菜名,这才消停。
如今安分没几天的空桑少主又开始上蹿下跳了,这不,才刚从锅包肉的魔鬼训练中解放,就迫不及待的甩掉了今日的管家,跑到空桑最大的菩提树上去了。
他原本洁净的外衫被树干蹭的皱巴巴,沾染了好些灰尘;虾饺精心打理的头发也被树枝梳成了鸟窝,只是他全然管不上这些,一双璀璨的蓝眸专心的盯着眼前的一颗颗菩提子,口中念念有词:“这个…嗯…太小了!这个…花纹不清晰,这个好看!多摘几个!”
鼎湖上素到来之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。
伊桑的口袋塞得满满当当,又掀起身前的衣摆兜住了好些,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庞变成了苦瓜脸,认真的估算着自己所处的位置到树下的距离,带着些视死如归的神情,正准备跳下去。
天知道他究竟摘了多少菩提子,害得自己连下树的手都腾不出来,又舍不得把精心挑选的菩提子扔在地上,这才用了如此下策。
“少主,你这是在做什么。”
僧人手持禅杖出现在了树下。
当年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顿悟,故而他也极喜在菩提树下冥想。每每在此处,总觉得身心皆静。只是今日却有些反常,不知为何他总不能入定,反倒是头顶一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抬头一看,却发现自家少主像是要从上面跳下来了。
难道是锅包肉近日的训练过于严苛,引得小少主要用极端的方式逃避训练吗?
僧人不确信地想着。
“尚溯?”
“你来的正好!”
小少年看见来人,即刻眉开眼笑起来,“我下不去了,你来帮帮我。”
尚且来不及询问如何帮助,鼎湖上素便看见伊桑从树枝上一跃而下。
来不及细想,僧人一把丢掉禅杖,稳稳地接住了小少年。所幸食魂皆身负灵力,鼎湖上素又为其中御品,这才使二人皆平安无恙。
伊桑也正是知道这点,这才有恃无恐。
小少年一手兜着菩提子,一手环过鼎湖上素的脖颈,从他的怀里坐起来,“吧唧”在他脸上亲了好大一口。
“谢谢尚溯!”
说完便一蹦一跳的跑开了。
僧人呆呆地愣在原地,蓦地别过脸,面上染上薄红。将之前扔掉的禅杖小心的捡起来,重新入定。
“有形者,生于无形,无能生有,有归于无。 是以,凡所有所相,皆是虚妄,若能见诸相非相,当知虚非真虚。”
念的是静心咒,可未必能静心。
几日后,碧瓦小居的桌上放着一串星月菩提。
这串菩提做工有些粗糙,也不甚美观,只是每一颗菩提都打磨的极其圆润,看得出是心血之作。
鼎湖上素想到那日在菩提树下与小少年的偶遇,随即了然。
向来无悲无喜的僧人脸上露出微笑,如一朵莲花初绽,清雅卓绝,姿态无双。
他伸出手拿起那串星月菩提,绕于手中仔细摩挲——像是对待至爱的珍宝。
此后的每一年,鼎湖上素总能收到一串制作越来越精美的星月菩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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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尚溯?尚溯?”
此时已是夜半时分,伊桑熟练的从碧瓦小居的窗户中翻窗而入,看见的却不是往常那个默默诵经的僧人。
僧人此时已摘了斗笠,也将身上多余的挂饰除去,烛光在他脸上投射出温暖的光线,倒是将眉间与眼角的花钿尽数隐去,让这清雅如莲之人多了几分烟火气息。
僧人此时似乎正在出神,一双金瞳已不复白日的清明,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送他的星月菩提。
似是听见了伊桑的声音,僧人回过神却看见了一张放大的俊雅容颜。两人鼻尖相接,连呼吸都彼此交缠,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双方面上,气氛显得暧昧又旖旎。
“少…少主……”
僧人这才反应过来,有些仓促地想要拉开二人的距离,却在后退之时不小心被椅子绊住,一时失了平衡,就要往后跌倒——。
伊桑见状,一把拉住他,将鼎湖上素往自己怀里带了带,这才稳住他的身形。
“阿弥陀佛。贫僧失礼了。”
鼎湖上素从伊桑怀里退出,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,双手合十。
只是那面上带着不显的红晕,呼吸已是乱了几分。
“尚溯今日怎地如此笨拙?”
鼎湖上素从怀中退出,伊桑也不恼,反倒笑嘻嘻的对他打趣。
光阴弹指间,当年的小少年如今早已长成翩翩少年郎,长身鹤立,风姿卓越。只能从这偶尔的顽皮的个性中窥见往日的痕迹。
“阿弥陀佛,出家人讲究静心,今日是贫僧的心乱了,让施主见笑。”
伊桑闻言,皱紧了眉,这人今日好生奇怪。
明明之前还唤自己少主,现在又成了施主。
罢了,回想起先前鼎湖上素的慌乱,伊桑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,虽遗憾于僧人的拘谨与局促,但留在此处也是无益,于是向僧人挥了挥手,又熟练地翻窗离开了。
空桑少主离开的窗户还大打开着,屋外微风乍起,吹皱了一池春水,也顺着窗户——吹乱了僧人的心。
僧人坐定,手上拨动着伊桑最初赠与他的那串手串,口中喃喃: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,度一切苦厄……”
突然,手串崩断,想必是多年使用,早已磨损不堪。菩提子如雨滴般下落,打在地板上,更打在僧人心上,一声声,一次次,撼动心防。
鼎湖上素默叹。
他的心,似乎在很早之前的那棵树下就已经乱了。
他又突然想起有一日伊桑来寻他时手上拿着的那本书籍。
他前来问他,可知何谓“人间自是有情痴,此恨无关风和月。”
那时的他未解其意,只道出家之人不懂风月,更无论情爱。伊桑那时并未回复他,只是同往常一样的笑了笑,又同今日一般匆匆离去。
这时他却突然懂了。
何谓风月,不为风动,不为幡动,是仁者心动。——所谓风月,是谓心动。
僧人一生钻研佛法,是因他乃庆云寺老僧点化,自化灵之时就是一位僧人。他别无选择。
僧人一生求佛,不求大乘佛法普度众生,不求小乘佛法自渡成佛,求的是心,问的也是心。
心动了,便是动了。
僧人不找别的借口敷衍逃避,他一生所求,只是无愧于心罢了。
懵懂时不觉得,如今想通了,才顿觉苦涩。
空桑食魂众多,鼎湖上素纵然是御品,也只是其中之一。他素来喜静,又潜心修行,与伊桑的见面多是那人半夜翻窗而来。
“平生不会相思,才会相思,便害相思。原来是这样……”
他想起昔年无意间看的诗词中有这样一句,今日也算是印证在了自己身上。
僧人苦笑一声,一夜枯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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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傍晚,空桑少主如约而至。
罕见的,僧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端坐于案几之前,而是在窗边等着伊桑的到来。
“尚溯?”
“少主。”
伊桑一顿,看向鼎湖上素的手腕,那里素来缠着自己赠予他的星月菩提,今日却不见了踪影。莫不是恼了我吧?
伊桑如是想到,随即一哂。僧人是何等脾性他早已熟透,那星月菩提分明是他极为珍视之物,僧人应当是用作它用了吧。
“尚溯有何事呀?今日怎么特意等我,倒是叫我好生欢喜。”
每每面对这沉静的僧人,伊桑总是忍不住打趣他几句,看着一向不喜形于色的人有了情绪,倒也是种别样乐趣。
僧人却避而不答,只是握着禅杖的手愈发用力,直到指尖都泛起白色。
“少主是否还记得,当年送我一串星月菩提。”
“自然记得。”
伊桑怎么会忘记呢,那时他为了摘菩提子被困在树上,还是僧人救了自己。虽然事后他因做手串旷课被锅包肉惩罚到悬崖边做引体向上,但也好歹把礼物送出去了。
不过这么多年,僧人手中一直是当年那一串星月菩提,虽然之后的每年他都会做新的赠与他,每一串的做工都更胜之前,但它们似乎从未被使用过,也不知道僧人将它们放于何处。
“说来惭愧。”
“昨日贫僧诵经之时不小心弄坏了少主赠与贫僧的礼物。”
僧人低头在袖口摸索了一会,掏出一物——正是菩提手串,只是样式与之前伊桑所做的略有不同,并非念经所用,反倒装饰的意味更加浓厚。
“贫僧不才,将散落的菩提子重新收集,做成了手串样式。”
僧人顿了顿,似乎在思考如何向伊桑解释自己的用意。
“少主是否还记得有一日问贫僧,可解风月之意?”
僧人拉过伊桑的手,细心地将手串戴在他的手上。空桑少主有些不明白鼎湖上素的意图,一时之间怔愣在原地。
“贫僧说不来世间的情爱,却也想回答一二。”
“贫僧做事,向来问心,风月于我,是我心动。”
说话间,僧人已经替他戴好了手串。
“此乃你从前赠与贫僧之物,如今贫僧将它还给你——带着贫僧的心意,一道给你。你可要妥善保管。”
小心地掩去声音里的颤抖,鼎湖上素努力让自己显得镇静。他知道这是破戒之举,但也不愿就此逃避,他的修行本就是问心,若问心却不顺心,问之为何?
若问心却不能认心,纵使佛法精深,又修它作何?
伊桑也没想到鼎湖上素在今日突然开窍。
他自小便认识这如莲一般清雅之人,鼎湖上素常说,莲有四德:“一香,二净,三柔软,四可爱。”每每说到此物,僧人的表情总会变得十分柔和。
僧人也曾问道伊桑是否喜爱莲花。
伊桑不可置否,莲虽有千好万好——却也生于池塘,不可采撷。
他原先是那岸边的采莲人,日日望着,却无从下手。偶尔微风吹动了池面,有些香气逸散来了,便为之欢欣。
如今这莲花却是主动弯下了腰,送到了自己手中。
“尚溯可要想好。这菩提手串,我是不会还给你的。”
伊桑摩挲着手腕处的菩提子,这菩提子原先乃是僧人诵经所用,日日打磨,早已光亮无比。看得出前主人对他的珍视与爱护。
“如此便好。”
僧人柔和了眼眸,露出一抹笑意。藏于僧袍之下的手腕上,赫然戴着一串菩提手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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鼎湖上素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。
直到某天,变故突生。
那天是空桑遭难的日子,凶兽饕餮被有心之人释放出来,大肆行凶,原本美好的仙境瞬间被破坏,无数食魂负伤。
鼎湖上素只记得那天的伊桑再也没有往日的从容,眼里满是决绝。毕竟他只有一半的神格,也没有食神的能力,只能做出下下之策——他撕毁了食物语的契约。
没了契约,食魂便不能留在这空桑之境了。前尘种种也作过眼云烟,不复存在。
鼎湖上素周身泛起微光,那是空桑在排斥他,要将他传送出去。
僧人无法阻止,眼中流露出悲痛的神色。
就在他即刻消失之时,伊桑冲上来抱住了他。那双臂膀的力道,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,带着空桑少主的无奈与伤痛。
“上一次是你主动对我敞开心扉,这一次,轮到我来寻你啦。你可千万要等着我啊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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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芸芸众生之中,得见有缘人,善哉善哉。”
清隽的僧人双手合十,缓缓行礼。袖口滑动,露出一串光亮圆润的菩提手串。
伊桑缓缓一笑,答道:“自是有缘的,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,想请教尚溯。”
“施主请讲。”
“不知尚溯可知,风月是为何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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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可能的话番外大概是车,但是总觉得开大师的车好罪恶啊2333